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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準時代的詼諧及其不滿

呂筱渝/法國巴黎第八大學博士


  流暢的線條、液態的輪廓、詼諧的表情……,高孝午的雕塑展現著溫和、柔軟的調性。他的作品似乎脫離了傳統的雕刻(雕鑿與刻劃),而毋寧是「雕琢與塑造」,以一種新觀點帶來令人耳目一新的藝術作品。
  全球化現象在千禧年後加速腳步進行,國際性的藝術交流愈來愈快速與頻繁。對一位一九七六年出生的中國藝術家,要如何在這個藝術家如過江之鯽的時代走出自己的藝術之路呢?答案或許就在古巴藝術史學家、策展人赫拉爾多‧莫斯克拉(Gerardo Mosquera)的評論裏:

我們的文化如果想要加入當今的動態部分中,並且為它們自己的問題提供解答的話,就不應該將自己禁錮在各自封閉的傳統裡。相反,應該要做的是讓傳統在新的時代發生作用。問題不是要保留它們,而是要使它們充分地適應。問題是我們如何才能夠從我們自己的價值、敏感性和興趣中創造當代藝術。 1

高孝午的作品流露「讓傳統在新的時代發生作用」的精神,他以藝術創作展開一種既傳統也當代、為中國特有也是全球普遍跨國性的文化論述:在現今這個消費者至上、服務第一的資本主義時代,鞠躬哈腰和聽候差遣成為白領上班族規格化的表情,高孝午2004年的作品《標準時代》──一種看似令虛榮的顧客感到貼心、滿意的服務態度──彎曲的腰桿、整齊劃一的制服、緊閉而上揚的嘴角、瞇成一條線的眼睛……。高孝午幽默而精準地描繪我們時代的特有表情,並且以一種溫厚的方式提醒著:我們是否正經歷著一種徒有笑容、缺乏人與人真誠交流、光滑表淺如浮雕般的標準化過程?高孝午同時也召喚過去的古老朝代,讓一群行禮如儀但面目模糊的文武百官在名為《紫禁城》中出場,這些身著寬大服飾的幽靈揮動衣袖,踩著一致的步伐,彷彿踐履著古今中外人性裏的亦步亦趨。然而,《紫禁城》同時也是當代的,隱喻現下漂流北京的「北漂」青年的飄盪景況。
  2006年的《城市夢想》系列,則為我們揭示在現代生活中泅泳的人類:光頭、圓潤、肥大的身軀,短手胖腿如嬰孩,外貌像尊彌勒佛,以上揚的四肢小心翼翼托住不可見的透明夢想,他們漂浮、揮動手臂,宛如空氣中的一枚枚隨著夢想上升的人形符號。
  延續一貫的詼諧風格,高孝午的《我們這一代》將卡漫元素置入,開始極盡誇張之能事:花瓣狀生長的手指(〈Thank You〉)、長到不成比例的手腳(〈Oh Yeah〉)、比身體還大的手掌(〈No〉)……。而不鏽鋼材質又正好讓觀眾在欣賞這些作品時,看見自己反射在雕塑表面的扭曲倒影,順勢成為作品的一部分,這些帶著奇幻色彩的作品,儼然成為高孝午作品的特色之一。
  在材質上,即使以銅來雕鑄,高孝午的人物造形絲毫沒有笨拙沈重之感,反而在它們圓潤渾厚的外觀上透露出一股自在與輕盈。他的雕塑作品極具有「適地性」,不論是私人空間或公共場所,甚至在樹林野地,皆能為此時此地增加氣氛,再製一個場域的對話感。
  然而在幻想之際,高孝午還是不忘回到日常生活,並展現在2007年的系列作品《都睡了》。運動員、情侶、邱比特、白領、老闆、警察、護士等等,各行各業「都睡著了」,他們癱伏在地面沉沉睡去,嘴角流出的涎沫,宛如岩漿般溢出,卻又在瞬刻間凝固,時間終止,每個睡著的人都只屬於自己的夢。
  穿梭在現實與想像、傳統與當代,高孝午的藝術創作巧妙地並置相異、對立的元素,讓現實與傳統、想像和當代相互滲透,例如作品《出入》中有著古意濃厚的入定僧侶,其下半身與象徵工業時代的螺絲釘造形融為一體,呈現物我合一的意象,流露出濃厚的禪意,他並進一步在《植入》計畫中,於林立的高聳大廈之間化身成回歸自然的人造植物,如栽種新苗般由高孝午將這些白色的小雕塑品一一植入周圍被冰冷玻璃帷幕所環繞的綠色花圃,以藝術介入的姿態,為當今高度發展的科技社會平添不少人文氣息,同時也傳達創作者的綠色環保理念。此外,高孝午也以動物為主題,創作了結合傳統圖騰與現代Q版造形的《寵神》和《未來獅》,以及以蟲魚鳥獸為主題的《再生》系列。
  自從有幸於人生重要階段接觸佛法,高孝午對生命的思考開始從人擴展到對萬物的平等,並「發願通過藝術尋找生命原本的美好」。高孝午說:「我相信了生命本來的美好,相信生命生生不息的美妙!任何的生命形式都是相續不斷的,一個生命的結束就意味著新的生命形式的誕生!」秉持此一信念,《再生》系列於焉誕生。高孝午以不鏽鋼鍍色材質,不論是魚類(鯉魚、金龍、小丑魚、河豚等等),或是烏龜、青蛙、蜻蜓、蜜蜂甚至陸地上的鹿,身上都有一處斑斕絢麗的部位,暗喻著每個生命都有它自身存在的價值,而且每個存在者都是美好的相續,只是不斷變化形式罷了:

想像一滴水……它永遠沒有結束,只是通過不同方式存在、轉化,不增不減。我想任何生命都是一樣的……我們試著想像生命變化的感動,試著感受萬物相互關係的溫馨,我們就會更加珍惜和愛護我們身邊的一切,就能升起內心大愛的能量!

接受無常、當下即是,以及對所有生靈保持崇敬的心,無非是高孝午深刻的創作情懷,因此在藝術的領域,他採以輕鬆詼諧、令人莞爾的風格切入雕塑的造形和主題,輕鬆卻也犀利地表達他對社會的觀察與批判。其作品在刺激視網膜之餘,也激發著內心的迴盪與哲思,實踐他「用再生喚醒最初的自然」的藝術概念。


1 ﹝古﹞赫拉爾多‧莫斯克拉著,孫越譯,《無界之島:藝術、文化與全球化》(北京:金城出版社,2014年),頁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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