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則
下一則

美麗新世界-談高孝午的雕塑創作發展

文∣陳貺怡 國立臺灣藝術大學美術系所專任教授

生長在福建美麗鄉村的中國藝術家高孝午,1999年踏出廈門工藝美術學院雕塑系的大門,而中國當代藝術在經歷了80年代「新潮美術」的抗爭、90年代新生代藝術家的多元發展,正好也進入了21世紀備受世界矚目且受到國際資金大量挹注的時代。雖然廈門曾是80年代最激進的前衛運動「廈門達達」之發源地,但高孝午仍然像所有21世紀「非藝術不娶」的年輕人一樣,為了藝術的夢想而「北漂」,並且在全球化現象的推波助瀾之下,進而全世界到處轉戰。所以,技巧熟練、創作力豐沛的高孝午雖落腳在北京,但他的展覽巡梭於中國各大城市及世界各大洲的藝術之都,而他的作品更是受到各國公私部門及藏家的喜愛,豎立在街市或建築物的中心,典藏在博物館裏。
高孝午二十年的創作生涯中不斷推陳出新,依照所欲探討的主題以系列的方式進行創作,每個系列可以不斷延伸,並且同時進行不同的系列:從2004年最早的成名作《標準時代》系列,到最近的《再生》系列,可以用2010年為分界將他的創作概分為早期與近期。早期的作品以具象人物為主,不論是《標準時代》鞠躬哈腰、笑容可掬的上班族,《城市夢想》系列中翅膀太小體態卻又太渾圓的「天使」,或是《我們這一代》中比劃著誇張手勢,言語不時夾雜英文單字的年輕人,個個都以烤了漆的鑄銅或打磨光滑的不鏽鋼製作的造形流暢光可鑑人,而且還能妙趣橫生令人莞爾。然而,這些人物都在對日常生活的引用與黑色幽默中偏離了高藝術的道路,擺盪在高貴與永恆的雕塑,與時尚卻短暫的玩偶之間。或者套句格林伯格( Clement Greenberg)的用語,由於圖像的來源或使用的語彙更接近商業廣告、動漫遊戲等大眾文化產品,而背叛了「前衛」(avant-garde),選擇了「媚俗」(Kitsch)。這樣的做法在西方二戰後甚囂塵上,普普(Pop Art)或新寫實主義(Nouveau réalisme)藝術家大量從日常生活與消費文化中取材,正如其命名者Lawrence Alloway所宣示的特質與內容:「大眾的、短暫的、消費得起的、低廉的、大量生產的、年輕的、俏皮的、耍噱頭的、迷人的和企業王國。」這種親民卻挑釁的作品徹底顛覆了體制化的藝術標準和品味,令衛道之士氣結。殊不知一甲子之後,普普不但未成為過去,其後繼者還大有其人:Jeff Koons以光鮮亮麗的不鏽鋼打造平凡無奇卻風行全球的氣球狗、Damien Hirst 鑲滿鑽石的骷髏頭令人目瞪口呆;Paul McCathy粗俗到令人難以下嚥的巨大雕塑,即便引起醜聞卻仍在藝術市場上炙手可熱。至於中國藝術家,也在80年代開始接觸到西方的普普藝術,90年代全球政治情勢劇變之後,在新生代之間似乎也掀起了一股後普普熱潮。在此背景之下如何看待高孝午的作品?是否搭上了這股潮流?「後普普雕塑的標籤」是否適合他 ?
其實細看高孝午的作品,雖然不乏前文提及的從大眾文化中提取的特質與內涵,但似乎又不盡然相同。他的作品首先來自於自身從鄉村到城市生活轉換的經驗,這樣的轉換縱使為他帶來衝擊,甚至造成吃虧或不便,但作品中的自我謿解仍然大過尖刻的批判。2010年之後的近期作品中出現了《軟暴力》系列,造形變的較為抽象:6公尺高的不明紅灰黏稠物質從天而降,像泥漿或岩漿般將人壓垮;裝置於牆上的圓盤孔洞中流出不明的液體;且在這個系列中人物的重要性明顯讓位給物件,特別是汽車。不論是敘事的手法或作品的命名,都明顯的企圖批判當代都市生活型態帶給人的壓力。但即便是如此沉重的課題,卻不知所以的仍帶著一點矛盾的風趣。其實高孝午並不想只提出或指出問題,他更希望提供問題可能的答案:2011年開始的《出入》系列,在「岌岌可危與轉個不停」上面裝置著「沉思冥想與老僧入定」,作品上下形成劇烈的反差,但也指出了一條出世/入世、物質/精神、動/靜之路。同樣的,2010年他也開始向動物題材進軍:《寵神》系列除了將龍與獅這些與神話傳奇宗教相關的動物請下神壇,直接引入大眾文化與消費社會的公仔現象之外,也積極批判了「寵物」文化。而《寵神-狗》那卑躬屈膝的樣子,與其說是狗還不如說是人,這種類似清代警世文學《儒林外史》、《官場現形記》般的筆調,顯得既精準又深刻。然而相對的,2013年至今的《再生》系列,雖然同樣以動物為題材,卻收起了諷喻的筆調,讓水中悠游的魚蛙龜、陸上奔跑的獅子與鹿、花間飛翔的蝴蝶蜻蜓等,不但造形變得寫實而典雅,還幻化出了五光十色、多采多姿的有機型態或類植物枝葉的部分。令人聯想到偉大的奧維德(Ovide)所寫的長詩《變形記》( Les métamorphoses ):變形使介於植物、動物與之間的「新物種」成為一種中介,同時擁有變形前後的性格與特質,使我們脫離日常的現實,進入超現實的反差與想像之魅力所在。而這一切,根據藝術家的說法,是為了「通過藝術尋找生命原本的美好」。

觀其創作發展歷程,我們可以得到如此結論:高孝午不像其他後普普藝術家一樣,對城市文明與當代社會抱持著模稜兩可或冷嘲熱諷的態度,他們多半直接挪用形像,理性運用符號,有距離而無感情。然而高孝午卻毫不猶豫地在作品裡放進溫度與厚度:他從生活經驗出發,最終跳脫了令人沮喪的現實,大膽地邁進充滿情感與想像,萬物和諧共存的美麗的新世界之中。

http://www.estyleart.com.tw/artist/2?